少年重一顾，长驱背陇头。
焰焰霜戈动，耿耿剑虹浮。
天山冬夏雪，交河南北流。
云起龙沙暗，木落雁门秋。
轻生徇知己，非是为身谋。
这首五言诗可分为三段，第一段为六句，写游侠少年重然诺，轻名利，以天下大事为己任。意思是：韩魏之地（指今山西河南一带，为战国时韩国与魏国故地）多有杰出节操的人士，对于名利洒脱不在意。他们以重视信用为荣誉，各人都有着过问天下大事的志向。与人结交一言重如泰山，两地相思，不远千里就去相见。
诗第二段由“绿沉明月弦”至“结客远相求”，写游侠少年们的服饰及日常生活，意思是：少年们手执绿沉枪，背负明月弓，骑着饰有黄金络头的骏马，奔驰轻疾如浮云。学伍子胥入吴市吹箫乞食；像高渐离一样在燕地击筑高歌；跟随博望侯张骞去探寻黄河之源，为交结朋友不怕路途遥远。
“吹箫入吴市”用的伍子胥故事。春秋时，楚平王冤杀了大臣伍奢和他的大儿子伍尚，二儿子伍员（字子胥）逃亡到吴国。因举目无亲，无人向国王推荐他的才干。于是伍员想了个办法，他在吴国一个城市梅里，披散头发装疯，光着脚，把泥涂在脸上，手拿一支斑竹箫，在市中往来吹奏，向行人乞讨。后来，惊动了吴王的弟弟姬光，他收留了伍员。在伍员的策划下，姬光派刺客专诸刺杀了吴王，自己登上了王位。然后派伍员率军伐楚，大败楚军，攻入楚都城郢都。楚平王已早死，伍员掘开坟墓，鞭平王尸三百下以雪恨。
“击筑游燕肆”用的荆轲刺秦王的故事。战国末年，燕国太子丹派侠士荆轲赴秦刺杀秦王。出发时，太子丹及众宾客在易水边送行。荆轲的好友高渐离击筑（古代一种乐器），荆轲随乐声唱起了悲壮的歌：“风萧萧兮易水寒，壮士一去兮不复还！”座中人听了，无不泪下哭泣。荆轲又仰面呵气，直冲霄汉，化成一道白虹贯于日中，见者惊奇不已。荆轲接着唱道：“探虎穴兮入蛟宫，仰天嘘气兮成白虹！”唱毕，喝了一满杯酒，拉着他的副手秦舞阳（曾白日杀仇人于都市中，也是勇士）登车而去。入秦后秦王召见时，秦舞阳因畏惧而面白如死人，引起秦国侍臣的怀疑，于是只准荆轲一人上殿，荆抽匕首刺秦王不中，被杀。荆轲好友高渐离后也被捕，秦王弄瞎了他的眼睛后，经常召他入宫击筑。高渐离遂暗藏铅块于筑中，一次乘秦王不备，举筑猛击秦王，未中，因而被杀。诗句“击筑游燕肆”是说游侠少年们要学战国时代的荆轲和高渐离这样的侠士。
《结客少年场行》第三段由“少年重一顾”至全诗完，描述少年随同知己从军西北，在艰苦的环境中奋斗。诗的意思是：游侠少年极其重视人们的赏识，为之从军翻越陇山西去。亮白如霜的戈矛在闪动，闪光的剑锋耀人眼目。天山冬夏皆是雪，交河岛两侧的小河南北向奔流。乌云遮暗了龙沙，深秋时雁门的树叶飘落。为了跟随知己而准备牺牲生命，并不是为了自身的功名利禄。
这段诗中的“天山冬夏雪”至“木落雁门秋”，表示少年从军后所到的地区。天山在唐代的西域（今新疆），“交河”是唐代时西域的军事重镇，曾在此设置过安西都护府。交河故址在今新疆吐鲁番县城西约十公里处，城建在一个柳叶状的岛上，岛两侧为两条小河，这两条河在岛的头尾两端交会，故名交河。由于河水的冲刷，岛的边缘为陡削悬崖，高达百米，地形极为险要（详见本书《边塞风光艺术篇》）。
“龙沙”即白龙堆沙漠，在今新疆南部库穆塔格沙漠中，其地沙堆起伏蜿蜒，犹如龙蛇。后世泛指塞外沙漠之地为龙沙。“雁门”故址在今山西代县西北，唐代时为边塞地区。
诗人李白，在青年时也以侠义著称。他少年时就学习剑术，剑不离身。魏颢在《李翰林集序》中说李白“少任侠，手刃数人”。李白在诗《赠从兄襄阳少府皓》中也写道：“托身白刃里，杀人红尘中。”可见他为某种原因曾亲手杀过不止一人。李白家庭豪富，他出蜀漫游时，曾带了巨款。据他自己说：“昔东游维扬，不逾一年，散金三十余万。有落魄公子，悉皆济之。”这时李白还不到二十五岁。他在《赠友人》诗中曾写道：“人生贵相知，何必金与钱。”这种为人复仇，见不平事而杀人，仗义疏财等，都是侠士们认为最荣誉、值得夸耀的行动。
在李白写的诗歌中，有不少有关游侠之作，《结客少年场行》是其中的名篇之一。
结客少年场行
李白
紫燕黄金瞳，啾啾摇绿鬃。
平明相驰逐，结客洛门东。
少年学剑术，凌轹白猿公。
珠袍曳锦带，匕首插吴鸿。
由来万夫勇，挟此生雄风。
托交从剧孟，买醉入新丰。
笑尽一杯酒，杀人都市中。
羞道易水寒，从令日贯虹。
燕丹事不立，虚没秦帝宫。
舞阳死灰人，安可与成功。
此诗赞美侠士们，对荆轲刺秦王不中深感遗憾，并讥笑了秦舞阳的胆怯。诗的意思是：骏马紫燕眼瞳色如黄金（紫燕为良马名），它啾啾地鸣叫，摇着那黑绿色的马鬃。一早骑它飞驰而出，到长安的洛门东去会见客人。这少年精通剑术，其技艺超过了白猿公（古代传说中一个精于剑术的白猿，他曾变成一老者，与越国一位善于击剑的女子比赛，结果未能取胜）。穿着饰有珍珠的锦袍垂着丝带，腰间插着锐利的匕首。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侠士，带着这吴鸿匕首更加是英气逼人。跟着大侠剧孟（西汉时的著名侠士，《史记·游侠列传》中有传）交游，为喝酒到了新丰市。笑着喝干了一杯酒，转身在都市中刺杀了仇人。荆轲唱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事没法再提，白白的使白虹贯日显示悲壮。燕太子丹所托刺秦王之事不成，荆轲自己白死在秦宫中。像秦舞阳这种因害怕吓得面如死灰的人，要他当助手哪能成功呢！
诗中的“吴鸿”是吴国著名的武器吴钩（弯头剑）。春秋时，吴王阖闾悬赏百金，征求制造精良的吴钩。有制钩工匠贪图重赏，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吴鸿和扈稽，用他们的血和金属冶炼，制成两把吴钩献给阖闾。吴王问工匠此钩有何特殊，他向钩呼叫吴鸿、扈稽，两把钩立即飞起，贴在工匠胸前，吴王于是重赏工匠。根据这个传说，后世遂用吴鸿指制作精良的刀剑。
李白在他的一首《侠客行》中，通过对侠客的赞颂，表现出李白对行侠仗义生活的向往及对平庸生活的轻视。
侠客行
李白
赵客缦胡缨，吴钩霜雪明。
银鞍照白马，飒沓如流星。
十步杀一人，千里不留行。
事了拂衣去，深藏身与名。
闲过信陵饮，脱剑膝前横。
将炙啖朱亥，持觞劝侯嬴。
三杯吐然诺，五岳倒为轻。
眼花耳热后，意气素霓生。
救赵挥金槌，邯郸先震惊。
千秋二壮士，烜赫大梁城。
纵死侠骨香，不惭世上英。
谁能书阁下，白首太玄经。
这首诗的意思是：赵地的侠客帽上垂着武士的粗缨（战国时燕赵一带多侠士，故后世常用“燕赵之士”代表行侠仗义、慷慨悲歌的人物），带着亮如霜雪的吴钩。骑着配有饰银马鞍的白马，疾驰犹如流星飞过。他每十步击杀一人，这样行千里而毫不停留（形容侠士英勇无敌）。事情办毕掸掸衣服走了，人既隐匿也不留下姓名。闲时到信陵君那里去赴宴，脱下宝剑横在膝上。请朱亥吃烤肉，端起酒杯向侯嬴敬酒。三杯之后，应允了极其艰险之事，五岳之山虽重，可也比不上侠士们的信誉。酒酣耳热之后，意气高昂如像白气直贯天空。为解救赵国的危难，挥动金椎击杀晋鄙，使邯郸（战国时赵国都城，在今河北邯郸）大为震惊。千载留名的两位壮士朱亥和侯嬴，光辉照亮了魏国首都大梁城（今河南开封）。纵然死难英名留芳，对着世上的英雄豪杰们，不会感到惭愧。怎么能像西汉的扬雄那样，终身在天禄阁埋头校书，头白了还在写他的著作《太玄经》呢。
此诗从“闲过信陵饮”至“烜赫大梁城”，用的战国时代信陵君窃符救赵故事。魏安矨王的弟弟魏无忌，被封为信陵君。信陵君喜好养士，侯嬴、朱亥都是他敬重的侠士。秦昭王九年至十年（公元前258年至公元前257年），秦兵围攻赵国都城邯郸，情况极其危急。赵向魏求救，魏王派大将晋鄙率军前往。秦国知道后威胁说，谁敢救赵就先攻打谁。魏王害怕了，令晋鄙按兵不动。信陵君多次劝魏王下决心救赵，魏王不听。正在莫可奈何时，侯嬴给信陵君定下计谋，托魏王爱妃窃出兵符（古代调兵的信物，用铜铸成虎形，故名虎符，切成两半，领兵大将及国王各藏一半，国王有重大命令下达时，派人执半符至大将处，合符为信）。然后假称魏王命令，至军中接替晋鄙的大将职务。晋鄙合符后，对此令发生怀疑，正犹豫时，朱亥抽出袖藏的四十斤重铁椎打死晋鄙。信陵君于是率领魏军救赵，秦军听说后，立即解围退走。侯嬴在兵符已窃出，信陵君出发去晋鄙军中时，为了表示自己严守秘密，在送信陵君时自杀。
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（公元733年），年方三十岁的诗人高适从蓟北（今北京市一带）南归，途经邯郸。邯郸是战国时赵国的首都，留传下来的风气是人们多轻生死，重义气。尤其少年们喜好行侠仗义，并以此自夸。高适在邯郸时，结识了当地的游侠少年，曾一同饮酒打猎，并且写了一首乐府诗《邯郸少年行》纪此事。
邯郸少年行
高适
邯郸城南游侠子，自矜生长邯郸里。
千场纵博家仍富，几度报仇身不死。
宅中歌笑日纷纷，门外车马如云屯。
未知肝胆向谁是，令人却忆平原君。
君不见今人交态薄，黄金用尽还疏索。
以兹感激辞旧游，更于时事无所求。
且与少年饮美酒，往来射猎西山头。
这首诗的意思是：家住在邯郸城南的游侠少年，以生长在轻生死、重义气的邯郸而自夸。豪赌了上千场家里仍很富有，几次报仇杀人自己未死。家中每天歌舞欢宴纷闹不停，大门外宾客车马经常多如云。可这游侠少年啊！他不知道自己的肝胆应该交给谁，因为当今没有平原君这样重贤好客的人物（平原君为战国时赵国公子赵胜，他重视贤士豪士，门下养有食客数千人）。你看现在的人们交情淡薄，当你的金钱用完了大家就疏远分散。这种世情真使人叹息，因此辞谢了旧交，对当世之事再也不过问。我来到邯郸愿与这游侠少年订交，二人在一起饮酒，并且同到城西的马服山射猎为欢（西山在邯郸西北十里，赵国名将马服君赵奢冢在此，故又名马服山）。
唐代人殷，曾编选了一部唐诗选《河岳英灵集》。他曾经说：余所最深爱者“未知肝胆向谁是，令人却忆平原君。”由此可见，高适这首《邯郸少年行》，在唐代时已经相当受人们的赏识和看重。
孟郊是唐代著名的苦吟诗人，他一生穷愁潦倒，生活非常贫困。因此，他的诗也大部分是倾诉穷愁孤苦的作品。可是，就是像他这样的一位诗人，也写有《游侠行》，可见唐代这种风气影响之广泛。
游侠行
孟郊
壮士性刚决，火中见石裂。
杀人不回头，轻生如暂别。
岂知眼有泪，肯白头上发。
平生无恩酬，剑闲一百月。
这首诗的意思是：游侠的壮士性情刚直坚决，性格犹如火中烧石，见其爆裂。仗义杀人头也不回，轻视生命，视死如同暂时别离。从不知眼中会有泪水，虽不愿意，可白发已经悄悄上头。平生再也没有恩要报了，宝剑闲置不用已十年了。
唐代的诗人虽然写了大量有关游侠的诗，社会上更有很多人以侠士自居或自夸。实际上，真能做到行侠仗义，不留姓名，不受人酬谢，是很不容易的。有时候还闹出笑话，甚至给某些骗子以可乘之机。
中唐诗人张祜和崔涯，两人皆因考进士不中，在江淮（今淮河、长江下游一带）漫游。张祜诗才很高，是当时的名家。崔涯的诗也写得不错，二人又都爱喝酒，于是经常恃才嘲笑同辈人。有时喝多了，就到处自称豪侠，崔涯还为此专门写了一首《侠士行》作为自述。
侠士行
崔涯
太行岭上二尺雪，崔涯袖中三尺铁。
一朝若遇有心人，出门便与妻儿别。
诗的意思是：太行山顶上雪深二尺，我崔涯袖中的宝剑长有三尺。一旦遇到了真正赏识我要用我的人，我牺牲生命在所不惜，一出门就与妻子儿女永远诀别。
崔涯在这首诗中夸下了海口，诗一流传，人们便经常说：崔涯和张祜是真正的侠士。于是二人所到之处，人们经常设酒宴相待，二人又互相吹捧，俨然以侠士自居了。
张祜后来赠诗给盐铁使，这位官员感谢他，于是任命他的儿子为冬瓜堰（地名）的小官。有人和张祜开玩笑说：“您的儿子不宜任此职”。张祜也开玩笑回答说：“冬瓜合出祜子（瓠子）”。这句话字面的意思是，冬瓜堰的官职应该由我张祜之子担任。可从谐音看，“祜子”音与“瓠子”相同，瓠子是一种葫芦科的瓜菜，与冬瓜同为蔬菜。故“冬瓜合出祜子”可解释为：长冬瓜的地方，也应该出产瓠子。故人们听后，相对大笑。
张祜之子任职一年多，家中积累了一些财物。一天晚上，有个武士打扮，腰挂宝剑，手提布袋的人来到张祜家。进门就问，这是张侠士住处吗?回答说是。客人坐下后说：“我有一个仇人，十年了，今晚才杀了他，使人高兴极了。”于是指着手提的布袋说：“这里面装的仇人首级。”一看，血将布袋都染红了。客人又问张祜说：“有酒吗?”张于是用酒招待。喝完酒后，客人说：“离这里三四里地有一位义士，我要报答他，如能在今晚同时办完，那我一生的恩仇都报了。听说您义气过人，能否借我十万贯钱（这在当时是一笔巨大的财产），我马上送给他，以了我的心愿。此后即使赴汤蹈火，也在所不辞。”张祜听后非常高兴，立即倾倒家财，把家里的贵重东西折算成钱，全给了这位客人。客人说：“真痛快，我再也没有不满意的事了。”说完，将装人头的布袋留下，背着财物走了。临走时说：“我一会儿就回来。”谁知这客人一走，就音信毫无，到天亮还没见踪影。张祜怕布袋中的人头连累自己，客人又不来，不知怎么办。最后让家人打开布袋一看，咳！原来是一个猪头。上了这个大当的张祜，豪侠之气顿时衰竭了。
张祜生前虽然想行侠仗义而被骗，可他因为名气大，生活条件一直还是不错的，可到他去世以后呢?张祜一位好友的孩子颜萱，儿童时很得张祜的赏识，称赞他像小孔融。二十多年后，颜萱经过张祜的故居，见房子早已换了主人，张的遗属则住在不远处的破草房中。张祜的四个儿子三个已去世，余下的一子张杞在外辛苦谋生。接待颜萱的是张祜的小妾崔氏，说家中一切都已卖尽，可在官府处还有几百亩地的租税，年年要交，苦不堪言。现在没人帮忙求官府按实际情况免了。颜萱想起张祜生前为众多高官尊重，如今家属落到这个地步，感慨万分，吟成了记述此事的一首七律：
过张祜处士丹阳故居
颜萱
忆昔为儿逐我兄，曾抛竹马拜先生。
书斋已换当时主，诗壁空题故友名。
岂是争权留怨敌，可怜当路尽公卿。
柴扉草屋无人问，犹向荒田责地征。
此诗的意思是：回忆起我还是儿童的时候，与哥哥追逐打闹。张祜先生来了，我们抛掉竹马向先生行礼。如今旧居已换了主人，题满诗句的墙上只白白地留下旧友的名字。他不是因为争权夺利树敌太多才使得身后如此萧条。遗憾的是当权的众多高官早已把他忘记。这间破旧的草屋没人理会，可官府还要向他子孙征收不存在的田赋，有多可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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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王署《新编唐诗故事》
编辑：郭峥
校对：教育中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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